2011年12月25日 星期日

金基德電影《春去春又來》解析(二)


前段已回應了三個問題,可以看出金基德導演在沉寂的畫面背後,有很多的意涵,但又不希望把話說白,把觀眾的視野限制到僵固的答案裡,而是希望把畫面的詮釋詮留給觀眾,讓觀察自己對話,並找到智慧。同樣的,人生的每一個畫面,所遇到的每個事件,酸甜苦辣,佛陀不會站出來告訴你答案,要自己去體會、參悟、成長,換言之,哪裏與生命相遇,哪裏有因緣聚散,哪裏就有智慧!
焦躁的小和尚終於離開了清淨的寺院,為愛走入了紅塵,但,為何還要「偷走」佛像和那隻雞?
小和尚真的「偷」了「佛像」了嗎?「佛像」作為被人供奉的對象,被小和尚帶走,老和尚應高興還是難過?答案很清楚,老和尚供養的佛象,是佛他的心底,根本不需要這顆刻成佛像的石頭,空無一物的佛龕,他也能唸佛,貓爬上去了對貓唸,蛇爬上去了對蛇唸,心即是佛,放眼望去,眾生無不是佛。而小和尚是欲念使然讓他跳入紅塵,臨走時不忘記帶走佛像,這說明了「眾生皆有佛性」,即是大惡大奸的人,佛性也不曾泯滅,佛說「一闡提人,亦有佛性」,每個人的佛性不會失去,只是被覆蔽罷了。小和尚的行囊背的是佛像,老和尚的行囊背的是貓,是眾生,這畫面說明了一切。
至於為什麼還要帶走那隻雞,我並沒有太多的聯想,似乎小和尚和看著那隻雞時,情感投射了感同身受,是不是瞞怨老和尚把他關在寺院十幾年?如同這隻公雞一樣,活在一個小世界,從來沒看過外面的世界,他要離開,並且帶著這隻雞,把牠放野山林。
「動物」在本片中,有什麼意義或象徵?
本片出現的動物有蛇、魚、青蛙、雞、還有貓、烏龜,再多一種,就是蝴蝶,所有動物都是大自然的一部份,在春夏秋冬的時節,生生不息,與自然同步呼吸,同步律動,在物競天擇的世界裡,作為萬物之靈的人,正因他所具有的聰穎,進行著對動物的宰制,這是人性,也是天性,所以年幼的小和尚,對動物的生命形態,與對自然的多樣,都有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所以想捉魚、蛇、青蛙,並對其生命施展人能行使的宰制力,這是人性的本能,但也對眾生造成壓迫。基於「人類中心主義」的判斷,魚、青蛙、雞是給人吃的,蛇是有害人,貓是玩賞用的,烏龜是寵物,蝴蝶,則是大自然中美麗的天使……,人類的判斷,決定了動物的命運。可是在成見未定的小和尚眼裏,動物雖不儘然是上述各種「用途」,但動物的命運並沒有因此比較好,因為與生俱來的那股好奇心,本能地帶著自我中心,所以蛇、魚、青蛙,甚至烏龜,都難逃噩運,追捕蝴蝶是幅天真無邪的畫面,但為何會比虐待蛇、魚、青蛙、烏龜來得可愛?這是人類基於主觀的判斷,跳出人類中心主義來反省,才會看到人在對待萬物時,其本質是殘暴的。
但在老和尚眼裏,動物不是盤中飧,是大自然的無盡藏,也是與我無二無別的存在,在老和尚的智慧裏,動物都可以得心應手地成為利益眾生的妙法,蛇、魚的死,和青蛙的解脫,是小和尚成長的第一課,貓是讓它淨心的那隻筆,雞是在他快要沉溺時,把他從欲海中拉回來的繩,各種動物都適時地出現,也在適時地離開,所有動物與老和尚同步呼吸,也在老和尚的智慧中展現,動物,也成了小和尚不同階段的老師。
蒙面女是不是他的女人?小孩是不是他所生?
這個問題應當是全片導演佈下最大的一個疑團,如何猜都有矛盾,若說蒙面女即是他的老情人,但劇情不是已交代,當時他已殺死她而逃逸?若說蒙面女不是他的老情人,那為何她要來找他,並把嬰孩留給她?為何他在為她蓋棉被時,她會主動伸手,貌似親密?……這些疑團,讓人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我們都習慣在影片中找故事,在事件中推測邏輯關係,但邏輯實證主義的態度不是唯理性主義,「理性」(reason)不過是認知世界慣用的一種機能與途徑,人們推測「合理性」(rationality)的同時,也應接受不合理存在的可能性。在這個疑團中,導演似乎有意解構觀眾這種思維,什麼思維呢?她是他的前妻,所以這男人對前妻帶有一份道義上的責任,他必須負責;嬰孩是他小孩,作為男孩親生父親,他沒有理由不帶著孩子長大,基於這份「親情」與「關係」,他應當出於責任救她們。另一方向的思考是,她並非他的前妻,這男人對她並沒有道義上的責任,他無須負責;嬰孩並不是他的小孩,他沒有義務帶孩子長大,彼此間沒有「親情」或「關係」,他有道義有救她們的責任嗎?……在這些關係的反覆推敲中,我們漸漸看到自己被這種思維給侷限住了,為什麼我們以「關係」決定「行動」呢(我應做什麼)?有親情則救助,無關係則置之不理,這是佛教的精神嗎?不是說「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為何還要猜蒙面女是誰?找故事,弄清楚關係,這好奇心的背後,投射出每個觀眾隱藏的私心,也許正是導演給予的一個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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