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5日 星期日

金基德電影《春去春又來》解析(二)


前段已回應了三個問題,可以看出金基德導演在沉寂的畫面背後,有很多的意涵,但又不希望把話說白,把觀眾的視野限制到僵固的答案裡,而是希望把畫面的詮釋詮留給觀眾,讓觀察自己對話,並找到智慧。同樣的,人生的每一個畫面,所遇到的每個事件,酸甜苦辣,佛陀不會站出來告訴你答案,要自己去體會、參悟、成長,換言之,哪裏與生命相遇,哪裏有因緣聚散,哪裏就有智慧!
焦躁的小和尚終於離開了清淨的寺院,為愛走入了紅塵,但,為何還要「偷走」佛像和那隻雞?
小和尚真的「偷」了「佛像」了嗎?「佛像」作為被人供奉的對象,被小和尚帶走,老和尚應高興還是難過?答案很清楚,老和尚供養的佛象,是佛他的心底,根本不需要這顆刻成佛像的石頭,空無一物的佛龕,他也能唸佛,貓爬上去了對貓唸,蛇爬上去了對蛇唸,心即是佛,放眼望去,眾生無不是佛。而小和尚是欲念使然讓他跳入紅塵,臨走時不忘記帶走佛像,這說明了「眾生皆有佛性」,即是大惡大奸的人,佛性也不曾泯滅,佛說「一闡提人,亦有佛性」,每個人的佛性不會失去,只是被覆蔽罷了。小和尚的行囊背的是佛像,老和尚的行囊背的是貓,是眾生,這畫面說明了一切。
至於為什麼還要帶走那隻雞,我並沒有太多的聯想,似乎小和尚和看著那隻雞時,情感投射了感同身受,是不是瞞怨老和尚把他關在寺院十幾年?如同這隻公雞一樣,活在一個小世界,從來沒看過外面的世界,他要離開,並且帶著這隻雞,把牠放野山林。
「動物」在本片中,有什麼意義或象徵?
本片出現的動物有蛇、魚、青蛙、雞、還有貓、烏龜,再多一種,就是蝴蝶,所有動物都是大自然的一部份,在春夏秋冬的時節,生生不息,與自然同步呼吸,同步律動,在物競天擇的世界裡,作為萬物之靈的人,正因他所具有的聰穎,進行著對動物的宰制,這是人性,也是天性,所以年幼的小和尚,對動物的生命形態,與對自然的多樣,都有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所以想捉魚、蛇、青蛙,並對其生命施展人能行使的宰制力,這是人性的本能,但也對眾生造成壓迫。基於「人類中心主義」的判斷,魚、青蛙、雞是給人吃的,蛇是有害人,貓是玩賞用的,烏龜是寵物,蝴蝶,則是大自然中美麗的天使……,人類的判斷,決定了動物的命運。可是在成見未定的小和尚眼裏,動物雖不儘然是上述各種「用途」,但動物的命運並沒有因此比較好,因為與生俱來的那股好奇心,本能地帶著自我中心,所以蛇、魚、青蛙,甚至烏龜,都難逃噩運,追捕蝴蝶是幅天真無邪的畫面,但為何會比虐待蛇、魚、青蛙、烏龜來得可愛?這是人類基於主觀的判斷,跳出人類中心主義來反省,才會看到人在對待萬物時,其本質是殘暴的。
但在老和尚眼裏,動物不是盤中飧,是大自然的無盡藏,也是與我無二無別的存在,在老和尚的智慧裏,動物都可以得心應手地成為利益眾生的妙法,蛇、魚的死,和青蛙的解脫,是小和尚成長的第一課,貓是讓它淨心的那隻筆,雞是在他快要沉溺時,把他從欲海中拉回來的繩,各種動物都適時地出現,也在適時地離開,所有動物與老和尚同步呼吸,也在老和尚的智慧中展現,動物,也成了小和尚不同階段的老師。
蒙面女是不是他的女人?小孩是不是他所生?
這個問題應當是全片導演佈下最大的一個疑團,如何猜都有矛盾,若說蒙面女即是他的老情人,但劇情不是已交代,當時他已殺死她而逃逸?若說蒙面女不是他的老情人,那為何她要來找他,並把嬰孩留給她?為何他在為她蓋棉被時,她會主動伸手,貌似親密?……這些疑團,讓人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我們都習慣在影片中找故事,在事件中推測邏輯關係,但邏輯實證主義的態度不是唯理性主義,「理性」(reason)不過是認知世界慣用的一種機能與途徑,人們推測「合理性」(rationality)的同時,也應接受不合理存在的可能性。在這個疑團中,導演似乎有意解構觀眾這種思維,什麼思維呢?她是他的前妻,所以這男人對前妻帶有一份道義上的責任,他必須負責;嬰孩是他小孩,作為男孩親生父親,他沒有理由不帶著孩子長大,基於這份「親情」與「關係」,他應當出於責任救她們。另一方向的思考是,她並非他的前妻,這男人對她並沒有道義上的責任,他無須負責;嬰孩並不是他的小孩,他沒有義務帶孩子長大,彼此間沒有「親情」或「關係」,他有道義有救她們的責任嗎?……在這些關係的反覆推敲中,我們漸漸看到自己被這種思維給侷限住了,為什麼我們以「關係」決定「行動」呢(我應做什麼)?有親情則救助,無關係則置之不理,這是佛教的精神嗎?不是說「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為何還要猜蒙面女是誰?找故事,弄清楚關係,這好奇心的背後,投射出每個觀眾隱藏的私心,也許正是導演給予的一個嘲弄。

金基德電影 春去春又來 解析(一)



《春去春又來》可謂韓國鬼才導演金基德的代表作,對我來說,是「這輩子看過最有深度的電影」,本片讓我不需運用太多的佛學名相,即可輕易地將佛教精神介紹給同學,尤其是充滿禪意的畫面,看得出是導演佈下的「疑團」,這些「疑團」在個人反覆參證後,領悟了一些觀點,故撰此文。此文行文並未參照太多的佐證資料,純粹是個人的詮釋與觀點,企圖在讀者與導演的心靈間,搭上一座可以對話的橋樑。
小和尚被繩之以「法」,之前老和尚請警察讓他刻完心經後再帶他走,刻完後,《心經》為何還要上色?
世俗裡,法律是正義,道德是正義,配帶槍的一方,與擁有刀的一方,都可以主張自己代表正義。終於,警察畢竟掌握「公權力」,擁有對強盜、小偷的制裁權。但是,這個制裁權只能作為社會規範的普遍法則,不可能一體適用到所有特殊的個案,換言之,法律,某程度而言,對人性是冰冷的量化與計算。在這前提下,代表正義的警察,代表世俗的善與正義,強盜則是邪惡一方,兩方立場對立,讓警察無限上綱自己的角色,把犯錯的人,視為無惡不赦、罪大惡極的壞人,然而,反派的壞,如何就是正派的好?當然不是,尼采說:「你們這些法官,判處死刑應當是出自一片哀矜而非報復的心,而當你們執行殺戮時,須明白你們是在為生命作辯護。」然而,執行公權力讓警察忘了這件事,片中看到的是以暴制暴與權力的濫用,警察與嫌犯,互相視對方為惡人。但,在老和尚眼中,即不是善人,也不是惡人,而都是「受苦」的人,「沉淪」在輪迴的苦海,空虛、無安的火宅,何以安頓?讀書、當警察、選立委……?縱欲、當流氓、搞權利……?都一樣,在老和尚的眼裏都一樣,都是被無明所羈絆在受苦的人,老和尚慈悲為懷,要救的眾生,自然不會只是他的徒弟,還包括與他有緣的每一個人,當然包括警察。《心經》上色,與刻《心經》一樣,分別是給警察與弟子的一堂功課,雙方的對立狀態,根源於各自心中的無明而起,刑罰不足以止亂,唯有觀照個自內心的無明,才可能解決個自的問題,老和尚隨緣的安排,正足以讓警察和徒弟觀照自心,化解對立狀態中得到個自的清淨。
置於寺院內與湖畔的那兩扇門,導演想表達什麼?
本片一開始,就給觀眾一個疑問,「為什麼要置一道門在那?」對我們來說,那道門完全是虛設的,然而,劇情的安排,每天起床、睡覺,都必須通過這道門,外人進到寺院,也要在刻著「人生庵」的那道門開開關關才得進出,一道如同「虛設」的門,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呢?導演要說的,應是「分別心」。「眾生皆有佛性」,是佛法首要的命題,但為何門外的人,總要來寺院找佛、拜佛呢?為何看不到自己的佛性,也不知眾生即是佛?因為「分別」、「妄想」、「執著」,分別好壞、是非、善惡、美醜、生死……,「分別」無疑是理性認知世界的功能,但人的分別多出於充滿「貪、嗔、痴」的雜染心,以愛欲為美,以嗔恨為惡,痴心、執著所愛、所有,忽略了分別妄想執著是煩惱的來源。然而,畢竟門是虛設的,正如人心也虛設了一道「分別」之門,小和尚每天進進出出這道門,紅塵中人也每天在心門中出出入入,衍生了道德、習慣、規章,把社會規約化、理性化,同時也把人的生命僵化了。門分裏外,心分別聖俗、清淨與雜染,可是真的有這麼一條聖與俗、淨染、佛與凡的界限?沒有,那是眾生心中的分別,虛設的門,是人習慣的判斷,也是心靈的枷鎖,拆掉這扇門,無內外、無分別,沒有好惡,沒有對立,那麼即是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亦如偈言「佛法在事間,不離世間法,離世覓菩提,恰如尋兔角」。
片尾,主角為何手捧佛像,腰纏上麻繩,把一塊大石頭給拖上山頂?
這幕是全片的總結,故事開頭,小和尚把小青蛙、小魚給綁上石頭取樂,老和尚告訴他,若有一隻魚死了,這塊石頭會壓在你心中一輩子,這不是老和尚的詛咒,而是老和尚對因果的告誡,真有因果?也許我們可以選擇不相信、刻意忽略、或輕意地把自己做過的事給遺忘掉了,但,沒有經過人生的體會,不會感受到因果的力量,因果貫通生生世世,這道理隨著小和尚的成長才體會到,兒時種過殺害小動物的因,一輩子的習氣與業力,讓小和尚承受一輩子貪嗔痴輪迴的果報,甚至無心中的鑿個冰洞洗臉,都會讓女子踩空落水而死,這就是人生存的荒謬與無奈。活著,先不要說要貢獻社會,光活下去,對環境就是一種壓迫,人所處的生存環境確是如此,食衣住行吃穿,無不是自然界的負擔,小則環境污染,大則殺生造業,人活在種荒謬狀態中,當如之何?無動於衷、離開世界?還是有更重要的態度?懺悔、感恩、供養,應是讓生命有導向的實踐行動吧!懺悔什麼?懺悔自己的生存,對世間造成這麼大的傷害;感恩什麼?感恩這世上一切有緣無緣眾生,長養、成就我,讓我能因生命的存在得以生存、學習與創造,也因此而變得有意義;供養什麼?供養諸佛菩薩,也供養一切罪生,如此清淨的供養,就是生命最美的價值了。登上山頂這段路,也是人生的過程,有一股沉重的拉力,拉著每個人向下沉淪,但同時也有走向菩薩道的願力,讓人的生命有了導向,山項之路,是懺悔,無始劫的業,是感恩,世間因緣的教導與成就,是供養,作為一個人,最清淨的一種行動,對佛菩薩與眾生,無條件地供養。

李登輝與台灣精神

    李登輝為何會說,還會有很多「李登輝」站出來?因為我們相信有個「真我」等待每個人去自覺。
憑什麼「李登輝」的思想會被繼承?因為他的思想是辯證性的,換言之,他允許揚棄舊價值,建構新價值。他曾比較「託古改制」與「脫古改新」兩個概念,「託古改制」,指的是中國歷史,雖經歷過改朝換代,一直換新衣,卻不曾換過靈魂,讓中國人在3000年的歷史中,以同樣的模式輪迴,庶民重覆著同樣的命運,什麼命運呢?沒有自由意志的命運,型態為「順民」、「草民」、「賤民」。然而,每個人的生命,不是別人的工具,「你是誰?」「你為何活著?」答案應會在個人的獨立思考中萌生,權威、主義、教條,幫不了人回答這個問題,「脫古改新」就是揚棄那套舊思維,在實踐與創新中,尋找自己的價值。
  「李登輝」的思想之所以是「台灣精神」,就是他可以揚棄中國歷史,太多的中國思想,只會讓我們的下一代,因南京大屠殺而更仇恨日本人;也因熟讀四書五經,就認為唯學周禮者君子,餘者皆小人;中國精神也會用「中國人」這個理由,讓兩岸的獨裁政權結盟,而坐視違逆自由、民主、人權的事件不斷發生。中國意識的思維是什麼?就是達賴、劉曉波、艾未未、李登輝、王丹……等人都是亂臣賊子,理由是,北京說你是你就是;另一方面,馬英九、陳肇敏、秦日新這些人都是君子,在「刑不上於大夫,禮不下於庶人」的儒家精神中,他們會自律與自省,只適合用「禮」來約束,不能用「法」來裁量他們。
  「李登輝」的思想,就是要讓人誠實面對地自己的靈魂,並在人權的基礎上建構法治的社會,進而保障台灣人充份地運用自由,活出自己的價值。「李登輝」的思想,受過德國康德、黑格爾、尼采等哲學家的影響;也從禪修中體悟過生與死,曾在不斷的自我否定中,尋求體證自我肯定,並在櫻花繽落的那一刻成就永恆,這種精神是世界性的,也是台灣本土性的,這種台灣精神,是四書的聖人君子所鄙棄的庶民精神,卻是人人原始的生命力,要如何體證呢?借蘇格拉底的話,「認識自己」,獨立思考,同時進行自我批判,正如李登輝用九十年的自覺,體悟到「我,就是不是我的我」,並誓願「我,就是基督活在心中的我」,找到自己,就會理解為什麼李登輝遠比孔子更貼近台灣人的靈魂了。

關於「我是誰?」的哲學思考

  「我是誰?」是本課程主要的問題意識,並透過組成讀書會讓週遭的人意識到這問題的重要,讀書會的精神不在於「告訴」學員他是誰,而是透過閱讀,「啟發」學員願意思考這個問題,並有能力自己回應。
  一般而言,「自我」是被動地被建構出來的,本能欲求、黨國教育、傳統包袱……等,只能助長奴隸意志,人被訓練得不具主體性,如同一隻駱駝,只要聽話的往前走,即可換到活下去的每一餐,這樣的生命,雖不能說沒有活過,但也只是物理性的活著,被安全感所迷惑的人,多選擇因循苟且,「安逸」,這助長了奴隸意志,把自己的意志交給主人行使,這性格也蒙蔽了人的自我認識。「自我意識」的覺醒可能嗎?對笛卡兒來說,「我思」的那一刻的來臨即是可能了,對康德來說,人願意用自己的理智,從蒙昧無知的狀態中出走,當人有此意願的時候,人就能宣告自己是自由的,擁有這個層次的自由,雖只是自我認識的一小步,但卻是生命的一大步,因為每個人在此同時,才讓自己思考生命的意義變得有可能,也才可能為自己負起責任。這是第一步,即「我思」決定了「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理性主義足以回應「人是什麼?」這問題了嗎?笛卡兒也讓人陷入了獨我論與心物二元論,康德的道德哲學也讓生命作為現實存在的人,只是冷冰冰的「純粹理性」,以「思想」決定「存在」的思維仍要被超越,這時「場所哲學」提出了適當的回應。「春花、夏蟬、秋楓、冬雪」,說明了「直觀」下的「物」、「自我」以及「自我認識」,所形成的純粹經驗,才是唯一的真實,「我思」的自覺,超個到「直覺式」的自我認識,這時並非由「我思」來決定「我在」,而是「我在」與「我思」同時發生,「我思」在「我在」的場所進行著,「我思」也同時可決定如何創造「我在」的場所,「我思」與「我在」互為主體,相互含攝。
  在這個意義下,回答「我是誰?」時,「我是台灣人」就不是民族主義的意義,因為它不是排外的情結結果下的答案,「我是台灣人」也不只是地域上的意義,因為從世界地圖認識這裡的住民,不能只是地理上的認識,「我是台灣人」在純粹經驗的自我認識中,不可避免地必須在「台灣」這個概念下進行,即便是「中國人」,在這裏思考「我是誰?」,不可能不在「我在」的條件下進行,因為當人存在於此,「我在」與「我思」的關係就不可能切割。「我思」,允許個人的主觀意見,同時也要求每個人嚴格檢視自己的意見,來自中國的文化、歷史與價值必須被正視,但對它的認識乃基於純粹經驗的感受,而不只是理性的計算,或道德上的應然,這是個「人與人」、「人與物」、以及「物與物」所在的場所,因此「我思」就不可能是「獨我論」,自己的意識不會是唯一的,都必須在「場所」的各層意義中,包括「空間」、「時間」、「哲學」與「自覺」等各種意義的範疇中相互作用,矛盾、對立是必然的,更重要的是意識的活動會交融並統一,這是「台灣人」的哲學內涵,用政治語言表達,就是「台灣共識」,在法律層次上,就是「台灣憲法」。從「場所哲學」來思考台灣問題,把「我是誰?」、「人是什麼?」的問題,與「什麼是台灣?」、「台灣人的內涵?」巧妙地結合在一起。
  從這裏反省,可以說「場所哲學」,讓我們看到台灣長期被剝奪與壓制的現實,可謂身為台灣人的悲哀。另一方面,在台灣這個在時空意義下的「場所」,「現在」又是每個人生命獨一無二的真實,當自覺發生了,身為人就有行動的使命,實踐個人自身價值,脫離不了與台灣、台灣人發生關係,「人是什麼?」「我是誰?」只要不停止追問,答案,就在行動中,也讓身為台灣人的幸福成為可能。

印度之旅

印度,文化古國,佛陀遊化之地,讓人下了飛機後的所聞所見,都沾染上一點佛教的氣息。吵雜的汽車喇叭在德里市對戰,卻聽不到司機的叫囂,在台灣早破口大罵,大打出手的塞車情緒,在這裡卻能心平氣和的商量。喇叭,汽車的語言,溝通的方式,擾不了安詳地躺在路旁的白牛。
也許是因為這裡沒有所謂誰耽誤誰時間的問題,人們才能在如此雜亂的環境中耐心地閃讓;也讓開往達蘭沙拉15個小時的車程,被印度的吉普車司機,莫名其妙的停下來89次。幽黑森林裏,除了一條筆直的前行路外,只留下一群錯愕的台灣人,這時三位司機早就不知溜那兒去了。趕路,不是他們的責任,重回駕駛座時,你沒有發脾氣的權利,因為這詭異而荒涼的夜空下,他們可得罪不起。
到了達蘭沙拉,就迫不及待的前去拜見至尊,十七世大寶法王一巴。十七的法王,據說自元朝起即發願轉世來渡化眾生, 1985 年十七世降生,由達賴喇嘛和錫度仁波切所認證。二年前由西藏流亡到印度,為的是擺中共所限制的學習環境,為幾年後成為宗教領袖和承擔人世的苦難作準備。拜見法王的程序相當複雜,先扣押護照,再分別由軍方在寺門、梯口作二次的搜身,押下所有的違禁品才後得以進入。印度政府監視下的大寶法王,一出場,給人的感覺是出乎意料的威嚴,不是安詳和藹,而是一雙震攝人心的眼,橫掃過在場所有的大眾後,才上他的法座。他不時的注視到你,沒有笑容,只有威攝力。在他講話的過程中,這股力量不斷貫刺在個人身上。
再次拜見法王,是隔天的近午之時,單獨會見,重新見的到法王,笑容可掬,平易近人,外相上是十七的小男生,思想上據已是上千年的智慧了。因為時間極短,獻上哈達後,趕緊把所帶的東西,包括親友的照片、唐卡、唸珠都請法王加持,法王回贈一條紅頸帶和藍色花結示以祝福後,就必須離去了。出了寺,擁上成群貧民,瘸的、兔唇的小孩,他們的父母,披著發酸的破衣,混在孩子間,用又黑又髒的手,拉著我乾淨的衣服,纏著我這法王加持過的靈魂,彷佛在告訴我,若不給錢,就是不仁慈,不配成為法王的弟子。我不願給,不願被你的貧窮所脅迫,不願對矯作的清苦來憐憫,因為你們是印度政府的責任,不是我的責任,你們的哀,我聽不見,你們的困厄,我也看不見,不想聽也不願看,我只想觀想瑪巴的莊嚴。我要用梵唱保護自己,不讓這群妖魔鬼怪接近我。唱著唱著......我覺察到,自己錯了,佛法不是用以驅逐外魔,而是降伏心魔。我們相信上師其足功德,可以施教,如此樂於供養,卻鄙視一無是處的貧民,這全是自己心中的分別,才願意遠赴重洋,供養喇嘛。求名聞?利祿?智慧?卻吝於施捨予需求不多的乞丐,這豈是佛陀之教?換個角度看,他們不正是佛陀示現的苦難,提示我生命中的另一種現象,教導我平等、無差別地對待。供養、恭敬的對象,豈有喇嘛、乞丐之別?佛教的精神、瑪巴的智慧,意外的在惹人厭的乞丐身上醒悟,感謝他們的貧苦讓我成長。錢捨了,心也踏實了。
離開飯店的前一夜,和一同行伴在星空下聊天。
「北監的那段日子,是我自首的。因為毒癮逼我選擇用監關的方式來抑制,可是很快地出獄了,又和朋友合,才重染毒癮」。
他一一細數了毒品、槍械走私的市價和利潤。這次他要隻身留在印度戒毒。智慧林,明天的行程,就是這三個月的住所,他沒有計劃,也不認識半個人,他只知道住下來,把海洛英斷了。賭博莊來的錢,他多的是,可是追求生命意義的朋友,卻沒半個,反倒全是包娼包賭的黑道兄弟。他他準備學佛了,他必須和兄弟疏遠一陣子,那天能力了,才能再聯絡。他崇拜南部的一名牧師,因為他用自己戒毒的經驗,正在幫助一群人走向人生光明面,他堅定的眼神告訴了我們他以後也會如此。
住在智慧林的那一天,早起來享受森林的散,下著小雨的清晨,擋不住小喇嘛竹林外的嘻戲,寺裏悠長的鐘聲,伴著璇遠的海螺,迴旋在雪山與竹林間。心少有的平靜,有如眾裏尋他千百後的闌珊燈明。不覺落筆寫下些字。

雪,綴著山的白,
堆出心的廣闊,
隨著我漫智慧林,
在雨中。

雨,下成不息的流,
流回遠山的雪,
心也掙開固著的束綁,
在風中。

風,吹著心而神遊,
讓我和妳對話,
妳笑成喜瑪拉雅的美麗,
只在回憶中。

數千個難眠的暗夜,
負著長遠劫來的業,
沈在撕裂開的宇宙,
尋不著,找不到,
驚醒、無助、惶恐,
穿梭在混亂的時空。

回憶伴著古寺的梵頤唄,
唱著對瑪巴的禮懺,
發出千萬劫無悔的大願,
個人的中。
達蘭沙拉,一次短暫的因,卻是生死流浪裏,唯一的等待。
告別達蘭沙拉,又是15 小時的車程,返扺德里市,等著我們的是太錫度仁波切,他是法王的四大法子之一,卻是十七世目前的老師。他人的貪、瞋、痴、慢、疑,乃煩惱、痛苦的根源,轉此五毒成五種智慧,用以成就自己,幫助他人,乃大乘精神,然不論修持如何,最重要的是一顆善心。這種道理無特別,正如同佛陀平凡、平靜、平淡的一顆心,可是對我們這些平常人而言,卻是一生難學會的課題。
機窗外的白雲,綿延在回台北的天上,看其千變萬化在碧海藍天之間,彷彿喚醒兒時豐富的想像,遊戲在自由的心靈中。雲層上的我,看不到雲層下的是非,仇恨在此刻似乎微不足道。幾十年來,求什麼,功名?財富?一生享用不盡的榮華?然而生命的疑感始終跟著我,哲學的思辯,宗教的教義,若即若離的答案,就該滿足了嗎?從大寶法王的身上,證明了生命的延續,生命的意義,不只是今生今世的汲汲營營,對不只,從沒給自己如此肯定的答案。這是問題的答案,重新建的生命觀,將引導我的未來。飛機穩穩的降落了,終於,我也回到家了。

有獎徵答v.s公民運動

在大學通識課程裡安排了一場演講,主題是「國光石化對公民運動的啟發」,並搭配了「走訪大城濕地」的戶外教學,期待學生親臨現場體驗公民教育。透過這場演講,我們看到一場成功的公民運動,聽到在地公民的聲音,不受政黨把持,捍衛環境正義的崇高理念。讓國光石化政策急轉彎的是誰?正是台灣人心中對「環境正義」的嚮往,所形成的那一把道德判斷的尺。然後,來到大城濕地,導覽人員的導覽過程,我們看到的,卻是執政黨以資源綁架選票的鑿力。
在普天宮的簡報,導覽員突然拿出有獎徵答的「獎品」,遮陽帽發不完,鑰匙圈無限量供應,愕然一見,上面印著建國一○○年的紀念。簡報中,我們聽不到公民的聲音,看到的盡是馬總統的身影,似乎今天大城的風光,全是馬總統一人的德政。有趣的是,有獎徵答的問題不乏「幾號蚵車曾載過馬總統?」「這個蚵農和馬總統什麼關係?」這種水準的問題。我想著:「我們要認識的公民運動在哪裡?」
接著,導覽員提示我們看濁水溪口河堤的刻花,對學生說,這些都是肥水,有工程就有肥水,都是地方人士利益分配的角力。這時,我已感覺到這不是健康的公民教育了。立刻反問這位導覽員,「如何避免你們這個具有崇高理念的公民運動,變成肥水的角力?」導覽員沒有回答,只說到要向馬總統爭取幾億,來協助推動計畫。最後,導覽員在學生的掌聲中,乾脆直接表明政治立場,他是深藍的,支持馬英九連任。
最好的教育,是一種讓公民有能力選擇自己要的生活方式,並運用思考,對不同的選項,進行批判與選擇的教育。在這個活動中,本來最應被關心的問題是「公民如何進行價值選擇?」可惜的是,第一次走訪大城,留下的身影,不是獨立思考的公民,而是被黨政資源綁架的導覽。我不禁要問:如果民主只是選民與執政者間,基於利害關係,以資源相互綁架的角力,這是我們公民要的制度嗎?


給992學生的一封信-老師的自覺與懺悔

同學們大家好,這封信是老師的反省與自覺,目的是對同學的一個懺悔。怎麼說呢?
  作老師的,最怕的就是誤人子弟,一個不小心,教錯了觀念,十八層地獄等著伺候。反省這個學期的課,有沒有給了同學什麼錯誤的見解和觀念呢?老師反省的結果是有的!那就是在對《易經》課程的介紹,以及對曾仕強教授的過度推崇,因為有這個警覺,在此向同學懺悔。
  《易經》作為中國文化理解宇宙與世界的一套體系,是人類很寶貴的文化資產,它為宇宙的發展作了很有系統的解釋,堪稱人類文明的偉大成就。可是老師知道這裡面是有問題的,只是沒說出來,什麼問題呢?《周易》被政治利用了,成了統治者的工具,這點,在曾仕強教授的演講中,實際上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的。
  中國文化最大的問題在哪呢?就是「人」在這三千年的歷史中,沒有真正作過自己的主人,這是一個多麼重要的問題!為什麼要做自己的主人?因為你必須對自己的靈魂負責,能意識這個問題,才能決定著是否你真正地活過。舉例《易經》的例子來說,孔子為「乾卦」下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詮釋,同學想想,這裡有沒有問題?在西方哲學,以尼采為例,人的努力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即使結局是一場悲劇,但在希臘的傳統裡,人的這種創造力與實踐力,本身就是生命的理由,不需要再有任何保證,因此,人自己就是主體,人也在為自己的生命負責;可是,在孔子的筆下,人的努力,最後是以天作為保證,為天而活著,請問,人自己的價值在哪裏?如果這樣說還不明白的話,我再舉個例子,《易經系辭上傳》不是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天地、陰陽、動靜、剛柔、男女,本來是一體兩面的,沒有高下尊卑貴賤的,可是在這裏居然有尊卑貴賤之分。所以難怪在曾仕強教授的解釋中,會有「恆卦」那種男在上女在下,男尊女卑的父權觀念,是誰把這個主從尊卑的關係給道德化的?正是孔子。不要小看這種觀念,這個錯誤的觀念,正是壓抑著中國人的靈魂幾千年,是讓這個文化不健康的主要原因,所以在這個文化當中成長的人,從來不會去質疑、也不敢去質疑自己與權威產生的什麼不平等關係,把奴性道德化了,才會有皇帝稱為「天子」、而自稱「奴才」的君臣關係,夫妻也產生了不平等的對待關係,也才有什麼「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的這種話,這些都顯示著,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創造了一種極不平等的人倫關係,是很強烈君臣、父子、男女、官民的貴賤尊卑的觀念,換言之,這是一套統治術,有權利的人要統治沒有權利的人,更可怕的是,這套學問,穿上了「道德」的外衣,奴役著所有人的靈魂,就這麼根深締固的宰制著我們。
  還記不記得共產黨當初打著是「批孔揚秦」的旗幟,也幸運的取得了政權,說真的,那時的共產黨還比較忠實自己的靈魂,爾今,中國強了,人民的自我意識也必然漸漸覺醒,早晚有一天中國的人民會要求更多的平等、自由,北京最怕的就是這個,怎麼辦呢?北京的政府就透過國家的機器,以文化包裝思想教育,大力的推廣文化復興運動(老師也被邀請去廣州講儒學,但要讚頌,不要批判)為什麼當初搞文化大革命的共產黨,今天要把曾經鬥垮的儒學再搬上來呢?因為這套學問是讓每個人放棄當「公民」,自願當「順民」最有效的一套方法。
  人必須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靈魂裝了些什麼東西,才能活得像個人,想一想,自己從小到大,不自主的被塞了多少不見得是你想要的東西,而形塑成今天的你。本來想說《易經》教一教,引起同學的興趣就好,因時間的關係,就不再進一步討論,但哲學專論本應是思考多於傳達的課程,自己想一想,若讓同學在沒有看清這個現實的狀況下,就盲目的喜歡上《易經》與曾仕強,老師會自覺有愧於職責,也會成了這個三千年幽靈的共犯,所以,再寫封信,作為說明,也作為懺悔。

「苦諦」中的台灣精神

  
    尼采說:「那些沒能殺死我的,將使我變得更堅強」。又說:「懂得為何意義而活的人,幾乎任何痛苦皆能忍受。」要體證生命的價值,必須對「苦」有深度的觀照,否則無法回答「人是什麼?」這個問題。
  四大文明與「苦諦」各自有什麼關係呢?希臘悲劇是西方文明對「苦」之觀照的典型,「伊底帕斯王」的悲劇精神,讓尼采體證「人是什麼?」他從消極的樂觀主義(蘇格拉底說快樂的豬),昇華成積極的悲觀主義(迎向痛苦的人),讓「人」運用自由意志,走出自己的格局。佛教對「苦」的觀照更是細緻,佛陀遊化四門,照見生、老、病、死的無常,讓他走入生命本質的思索,割肉喂鷹、投身飼虎,生生世世所體證者,為的是對生命無盡的悲憫。基督教的觀照亦是深切,耶穌被釘上十字架,所受的苦更是無人能及,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講話,撒旦化身成詛咒和謾罵的群眾,撕裂著耶穌的靈與肉,強迫他的向邪惡俯首,但就在釘上十字架的那一刻,他用鮮血成就了真理。
  然而中國儒家文化,對「苦諦」的觀照是不足的,周公制禮作樂,為的是穩定貴族的統治權,而不是出自對「苦諦」的關懷,孔子出身貴族,沒機會像蘇格拉底為真理而死,也不敢像悉達多太子從貴族化身為乞士,「人不知而不慍」的苦悶,更不及於耶穌的苦難。《論語》記錄的孔子,頂多是他壯志未酬的苦悶,幸運的是他還有七十二個忠實的追隨者,讓他在求官不得志的流浪歲月,抒發懷才不遇的苦惱。所以,整部《論語》留下的,是他教弟子如何成為「君子」的養成教育,讓弟子可以「學而優則仕」的言教,但對庶民苦難的悲憫卻著墨不深。
台灣人要感謝馬英九,這三年讓庶民吃儘苦頭,這是李登輝主政時沒給我們的,是馬英九上任才給台灣人萃煉的機會。尼采說:「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套入台灣,就是受苦的台灣人,沒有出賣靈魂的權利。正如佛陀從「苦」的觀照走向成就一樣,台灣人要從對「苦」的體證,蛻變成了慈濟人的志工精神,展現成王建民、盧彥勲、曾雅妮的運動精神。這個精神,馬英九也知道要學習,所以他會向李登輝宣示了他是新台灣人,可惜他背叛了台灣精神,靠向中國,可能是害怕與中國對抗,他必須吃苦的恐懼吧!然而,沒有苦,就沒有智慧與慈悲,受苦的台灣,才會展現出更強的生命力,並和世界文明接軌。

競爭的文明與野蠻

  透過《賽德克.巴萊》電影,我們對原住民的文化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其中很值得討論的是,祖靈信仰中處理敵對的關係,與對待敵人的態度。「當我們取走敵人的生命,你手下孤魂已經不再是我們的敵人,而是我們永遠的朋友,他們將在奇萊山的白雪下與我們一起共享新生的喜悅。」原著劇本裏,達馬這樣教著少年莫那.魯道。
  包括洛克、盧梭等哲學家,都對「自然狀態」提出過論點,其中最值得玩味是霍布斯的觀察,他認為人類社會尚未形成道德之前,每個人都處在爭奪、對立、為所欲為的狀態,置身於自然界中的生存欲望導致戰爭,在緊張狀態中力求自保,與敵人爭奪是不可避免的宿命。從這點觀察,賽德克族的「出草」,也可說是自然狀態中的競爭活動,另一方面,人類歷史的任何一場戰爭,即使喊著崇高的口號,也不過是為「出草」畫上層妝,脫離不了野蠻的本質。如何界定文明與野蠻?也許可以提出這個指標──征服敵人後的處置態度。
  如果競爭是人類生存不可避免的宿命,那麼,如何處理與敵人的關係,則可看出文化的氣度與內涵,處置敵人的態度可粗略的歸納:第一種,視敵人為仇寇,抄家滅族的屠殺行動,來壓抑異己的反撲,這種型態在中國有著血斑斑的史實;第二種,視敵人如妖魔,他是第一種的變型,心態是野蠻的屠殺既然不被允許,那就文明的毀滅,採取媒體、司法、教育……等等手段,凌辱敵人及關係人,徹底摧毀敵人仍應享有人的基本人權與尊嚴,這脫離不了殘暴的本質;第三種,視敵人為奴隸,在征服敵人後,用自己的文化優勢霸凌敵人,建立階級化的社會結構,殖民被征服者,讓敵人保有生存權,卻是不平等的生存狀態。令人慚愧的是,令人自豪的漢文化中,也常見這種野蠻的因子。
  賽德克族的「出草」,雖是被文明所譴責的野蠻行動,卻意外的讓我們看見一種「視敵為友」的氣度,漢文化在實踐上,確實少這種寬待敵人、前嫌盡釋的雅量,在文化優越心態的作祟下,我們指責「出草」的野蠻,卻少了一點反思──在彩虹的國度裏,超越現實的生存競爭後,敵人可不可以也是受我供養,被我祝福,被歷史尊重的對象?「出草」雖不是個文明的行動,但尊重敵人的靈魂,絶對是種野蠻的驕傲。


黃粱一夢



  再一次這樣熟悉的梵唱,居然是在十五年後的朝山!有謂十年生死兩茫茫,然而,我一念迷醉,轉眼十五年的大夢,爾今卻不知酒醒何處?
  二十來歲時,參學於老和尚,頗能領略於心的機峰,也算小有根器,卻只為一念的貪戀,刻意地壓抑下那掠影浮光的感動,我來到了這個地方,讀著柏拉圖、笛卡兒、康德、尼采……的校園,數過十四年耶誕的鐘聲,他們告訴我,碩士、博士這樣的唸,是人人羡慕的人生,為了這條路,所有的犠牲都是值得的,若要留下來任教,好好聽她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對她的惡行惡狀,聽命、執行、沉默、同流,只要這樣做,功名似乎是探囊之物,因此,我的靈魂接受了安樂死。還記得一席宴會,學者問我為何吃素云云,我應答如如,最後我居然說「現在不會想出家了!」用此來討好這些人,以感恩她恩賜的助教職,讓她樂於把我從寺院贖回,並給她們這些醜陋的學者人生,提供一點認同與自信,合其光、同其塵?恐怕是我自己貪戀於其中吧!
  十五年過了,晚年懺公老和尚止默不語,恩師相繼示現無常。那天,無預警地回到蓮因寺,師父當日圓寂,寂滅的法體,彷彿對我說,該說的都說了,不會再說了,師父的最後一刻,還用生命在教我;十五年後,再回到靈嚴山寺,看到同門晚輩如今也已成了佛門龍象,各自行化度眾,可是,我做了些什麼?當年跪在佛前起誓「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爾今卻在紅塵中染垢層層的無明,多了一張博士證明書?一張貪嗔痴的相互認證?拿到這張證明書的喜悅,遠不及觀音菩薩對我籤示的驚懼,迷、醉、夢、痴……。「昨夜夢驚唯識現,冥冥暗路夜羅剎,無盡茫然路幽幽,恐是功名道上魂」,人群中,我非亡人,非送葬人,而是誤闖出殯行隊的路人,當時我對羅剎夜叉費舌地解釋,我不是他們!我不是他們![1]……,此夢是誰所現?非觀音,非彌陀,恐是業識種子,一念無明,三界生死,因果業報,真實不虛。
  此夢驚覺十五年的伏沉,竟是讓身口意埋進多少的無明業識,此業河沙能比?此身萬劫能淨?惟恐惟懼,自忖更當懇切懺悔,隨緣消業,勤求了凡,才可能從業報中出離,否則,此一凡夫報身,萬劫輪迴,不知何日能止!

(簡端良 雲林科技大學通識中心助理教授)



[1] 此文摘自筆者日記,是離開東海助教職後一兩天所寫,當夜睡夢和掌權的同仁一群,一起走向通往陰間的路上,羅剎夜叉睜矃著雙目準備捉人,在人群中,我急急向鬼神解釋,我不是他們!我不是他們!我和他們不一樣!……夢中驚醒。

讀四書不如讀佛經


教育部強行通過高中生必選修四書,理由是加強學生的品格教育,並減少校園霸凌事件,這是個病急亂投醫的作法,若真要對症下藥,我們認為讀佛經更實際。
  並非四書對品格教育沒有一點幫助,而是四書所說的道理,只是做人本來的根本道理,有德與無德,與讀不讀四書無什相關。以論語為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儒家的金科玉律,而這些道理是人性本然,即使不讀論語,鄉里野俗也都會知道,儒者推崇至極,並用一更高的指導原則,來霸凌給這些基本道理,如:在「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前,導言是「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承後句則是「在邦無怨,在家無怨」,換言之,金科玉律不是純粹的自律道德,而是封建政治的道德。又如「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等語句,都可以看出,在儒家精神裏,孝順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培養忠君的美德,移孝作忠,把人性原始的美善,扭曲成封建的奴性。
  為何讀佛經比讀四書適合呢?佛陀的教育強調自覺與實踐,教育的宗旨不是為了封建社會的穩定與和諧,而是為了讓人人明心見性,極細微處,是科學不斷研究的微粒子、夸克……,極廣大處,則是無量恆河沙數的星系,說「空」則是緣起性空論,說「有」則有華藏莊嚴佛淨土,無始的時間,無量的空間,一心能生十方法界,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心即是佛,自性清淨,心淨則國土淨,依教實修實證,即菩薩道。品格教育,在菩薩道的實踐中自然流露,道德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基本成就,何況佛法還有助於思考現代物理學、生命教育、邏輯……等等相關的理論,是四書遠不能及的。
  四書說「人皆可成堯舜」,堯舜是道德聖人、政治領袖,「內聖外王」、「人皆可成堯舜」是自相矛盾的論點,因為封建體制下,只有帝王才能成聖,這是假道德之名的愚民政策,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中山、中正,這造神的道統,是政治之鑿力。然而佛教主張「眾生皆可成佛」,空性俱足無量的智慧慈悲,照見空性,能取能捨,能言能默,能救護眾生,又能不取一相,若高中真要藉經典提升品格教育,不如以佛經作教材更實際。


經云: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
南亞的海嘯,捲去了多少生命?一萬、十萬,對置身事外的我們而言,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數字,但在印尼各國,卻是千千萬萬個痛;對天地來說,就如打個抖擻的平常,對人類來說,卻是鬼哭神號的災難。在這場浩劫中,大海,不會因遊客是美國人或歐洲人而多一點仁慈,也不會因南人那矮黑的外表,就故意跟他過意不去。我們那百萬美元的救援當中,究竟能分得出有多少是同情?多少是恐懼?多少是施捨?多少是交易?
  人要求最基本的權力自由,在這樣一場與天地的抗爭中,變得是那樣的可笑,睿智的神,我用最誠敬的心向祢祈請,請祢告訴我,究意在祢的眼中,我的存在將仍是渺小還是偉大?如果這一切是祢預編的劇本,那我將選擇順從還是對抗?我不時的在提醒著祢,不要忘了人類還有那偉大的意志,然而淹沒在大海中那微弱的呼喊,祢可曾聽見?
敬畏的是祢那推動著宇宙的手,讚嘆的是祢那精妙的設計,挫滅了自傲的我而學會了謙卑,在我的命運被拉扯到極度不堪的剎那,卻也因祢的神聖,意外的讓我看到那不再狂妄的我,而感到極度的自信,至少在這一個事件當中,祢賜予了我有愛的能力,就像台灣歷經過的九二一,因看到了愛在人類生命中的作用,而感受到站在宇宙的天秤上,我和祢是等重的。
  「對自我的瞭解與對他人的愛,是同一的」,難道這不是一場一場災難後,人類該有的學習。人類思想的發展過程中,曾經沮喪於現象世界的不可掌握,所以柏拉圖說「肉體是靈魂的枷鎖」;人類也曾自卑於上帝的全知全能之下,而以懦弱妥協換取來世的福報,導致我們的罪唯有神能赦免;接著,為了放棄對信仰的誤解,尼采宣告「上帝已死」,狂傲?自負?還是自信?能不是創造另一種迷信嗎?與上帝分道揚鑣的人,無奈地不得不讓康德提出「人在邁向永恆的過程中,也只能在理論上和無止盡的時間歷程中,趨近於祂」;然而人和神的關係,真是那樣的悲觀嗎?
「真實和善、知識和行動、智慧和愛,是同一的,當其進入完美,就是神」
「在日常生活之中讓自己負起義務,如此一來,通往未來的道路就會自動敞開。人生有何意義?道理很簡單,無非就是親自實踐躬行,真理就在裡面。」
神,祢對人的意義不再是斷我生死的判官,卻是教人勇敢的承擔,承擔起人類的苦、世界的不公義。在這場遊戲中,結局無法以生死定輸贏,因為生死只是這時刻的我和祢唯一的差別,但永恆不會是遙不可及,不願信仰祢對我們的救贖,只願信仰人類精神中那不死的愛,那是真理,會讓所有的不公義與邪惡無技可施,縱使海嘯仍會再來,地震仍依舊,但我人類的雙手,仍會緊緊的握在一起,用行動來告訴祢,對祢沒有怨恨卻充滿了感恩,因為在這裏,我們似乎看到了人類偉大的意志與絕對的自由。
又云:發大乘心,普濟一切,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必竟大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