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日 星期日

金基德電影《春去春又來》解析(三)

再回應三個問題,第一問題很好說明,但第二與第三,討論的空間相當大,也可能會有爭議,僅只幾行字就要完全討論,不儘實際,但我們願意拋磚引玉,期待引起更多的討論。
「刀」在本片有何象徵與意義?
這問題在全片中,雖只是小細節,但我認為導演仍很細膩地處理,這裡仍然有他要表達的內容。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刀可殺人,亦可刻經、靜心,沾滿血的那把刀,導演有給一個特寫,其後和尚用來割除三千煩惱絲,再來,是警察入寺,和尚舉刀和警察對峙,刀,似乎成為為「毀滅性」之功能而存在的東西,終於,刀在和尚的手中,變成了刻心經的工具,每刻一劃,就消除一分的瞋念,成為成就心性的助緣,導演打破我們用分別心看待事物的成見,以物襯墊,企圖把觀眾推向「無分別心」的畫面,不斷出現影片中,蛇、貓、雞……甚至老和尚的自焚、小和尚一生的故事,以「無分別心」來體會,較能感受導演的用心。
小和尚以「閉」來自殺,為何會被老和尚打的半死?而老和尚自己最後卻又為何在「閉」中自焚而離開這個世間?
這是全片最險,也最難回答的問題,若誤導同學產生「佛教允許自殺」這個邪知邪見,那老師肯定也是邪師。我總要在同學看了這一幕之後,反問同學,老和尚可以長生不死嗎?老和尚還有什麼留在世間的理由、或必要性?老和尚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離開?老和尚(或說佛陀),有生有死,教化作用較大,還是長生不死的教化作用較大?……小和尚被情慾所惱,對眼、耳、鼻、舌、身的作用感受到強大的痛苦,形成悲觀的厭世心態,內心動機與知見偏差,其行動無疑是「自殺」,種下的是「自殺」的惡因。回過頭來談老和尚,他若選擇自然死亡,會是什麼劇本?如何處理這具白骨,會比老和尚如此處理有智慧嗎?在此,我們應對儒、道、釋三家處理死亡的問題,先稍作說明後,再回來說明佛教的生死觀,才會更清楚:
儒家對死亡的現象,表現出一種無奈與哀傷,由此轉向積極的人生觀,藉由肯定另一種生命(義命)型態,來彌補現實生命(氣命)不可避免的死亡,換言之,是藉由成就道德生命,來彌補形軀生命會死亡的這種無奈,重生輕死的態度,對生何嘗不是一種執著?是故儒者在面對死亡時,表現得特別哀戚,守孝三年,甚至白衣孝子、五子哭墓,都是在這種文化意識下發展出的禮俗。孔子對死亡的態度,表現如:「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這只說明一件事,就是對生的執著,和對死亡的不捨,這情感也是根源於對分別、妄想、執著,所形生的痛苦。
道家相對於儒家,表現成完全的豁達的態度,尤其莊子對妻子死亡「鼓盆而歌」的態度,最是經典,又言:「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換言之,莊子認為極盡哀痛、抗拒死亡的人,和怪物沒有兩樣。
佛陀死前的遺教,可看出佛教對死亡態度呢?《佛遺教經》云:「世實危脆,無堅牢者,我今得滅,如除惡病。此是應捨之身,罪惡之物,假名為身,沒在老病生死大海;何有智者,得除滅之,如殺怨賊而不歡喜!汝等比丘,常當一心,勤求出道。一切世間動不動法,皆是敗壞不安之相。汝等且止,勿得復語。時將欲過,我欲滅度。是我最後之所教誨」。《八大人覺經》又說:「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生死熾然,苦惱無量;發大乘心,普濟一切,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畢竟大樂。」由此得見,受生受死是苦,但如何善用此緣,以成就莊嚴而圓滿的生命,解脫者、大智慧者可以選擇的,如何離開世間,如何處理此身,對大智慧者來說,則自有定見。
  「燃身供佛」有經典之根據,萬物無不隨時節因緣而生滅,善用此身進行供養,即是布施,《法華經》經云:「此香六銖,價值娑婆世界,以供養佛。作是供養已,從三昧起,而自念自言:『我雖以神力供養於佛,不如以身供養。』…… 於日月淨明德佛前,以天寶衣而自纏身,灌諸香油,以神通力願而自燃身。……『善男子!是名第一之施,於諸施中,最尊最上,以法供養諸如來故』作是語已,而各默然。其身火燃千二百歲,過是已後,其身乃盡。」這是大成就者自己選擇的方式,不是常人能力可論能及的,這個時代與因緣,若要以身供養,最好的途徑,就是把生命交給佛菩薩,用春蠶到死絲方盡的決心來利益眾生,清淨的心念,無我的行動,就是大供養了,燃身供佛的作法,等待把《法華經》熟讀通透能理解後,再進一步討論才有意義,至於輕易地「自焚」、「自殺」而自比為殉道,則是不可取的大妄言。
船似乎是老和尚以念力「拉」回來的,會不會太神怪了些?
宇宙的訊息,不是科學主義或唯物主義就可完全詮釋的,「念力」與物質世界是否有直接的關係?仍有待更多的研究,全盤否定、迷信科學理性,不是最正確的態度,從事研究的學者,不是「存而不論」,就是積極研究(如台大李嗣岑校長、東海鄺芷人教授),他們尚不否定,我們又何能以「神怪」一語全盤否定。
資料顯示,科學家們發現在我們生活中的所有物質世界只不過佔了整個宇宙總能量的5%,而其他的95%人類一無所知,而量子物理學家則認為那未知的95%宇宙能量,其實是訊息波和訊息場。東吳大學物理系陳國鎮教授解釋所謂訊息波和訊息場,有點類似東方哲學所說的氣和念力,是從更上層的心靈來,每一個人的生命,其實動一個念頭,就產生訊息波,或者是潛意識,或是意識的,而訊息波可以跨越非常大的時空,大到難以想像的地步。[1]《華嚴經》云:「應知佛與心,體性皆無盡,若人知心行,普造諸世間,是人則見佛,了佛真實性」佛即是圓滿一切法,心即具足圓滿一切的可能,心念的力量亦應是圓滿,認知到這點,「神通力」[2]就不足為怪了。
[1] http://lifemirror.pixnet.net/blog/post/31388284
[2] 佛說神通有六種: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盡通。

2011年12月25日 星期日

金基德電影《春去春又來》解析(二)


前段已回應了三個問題,可以看出金基德導演在沉寂的畫面背後,有很多的意涵,但又不希望把話說白,把觀眾的視野限制到僵固的答案裡,而是希望把畫面的詮釋詮留給觀眾,讓觀察自己對話,並找到智慧。同樣的,人生的每一個畫面,所遇到的每個事件,酸甜苦辣,佛陀不會站出來告訴你答案,要自己去體會、參悟、成長,換言之,哪裏與生命相遇,哪裏有因緣聚散,哪裏就有智慧!
焦躁的小和尚終於離開了清淨的寺院,為愛走入了紅塵,但,為何還要「偷走」佛像和那隻雞?
小和尚真的「偷」了「佛像」了嗎?「佛像」作為被人供奉的對象,被小和尚帶走,老和尚應高興還是難過?答案很清楚,老和尚供養的佛象,是佛他的心底,根本不需要這顆刻成佛像的石頭,空無一物的佛龕,他也能唸佛,貓爬上去了對貓唸,蛇爬上去了對蛇唸,心即是佛,放眼望去,眾生無不是佛。而小和尚是欲念使然讓他跳入紅塵,臨走時不忘記帶走佛像,這說明了「眾生皆有佛性」,即是大惡大奸的人,佛性也不曾泯滅,佛說「一闡提人,亦有佛性」,每個人的佛性不會失去,只是被覆蔽罷了。小和尚的行囊背的是佛像,老和尚的行囊背的是貓,是眾生,這畫面說明了一切。
至於為什麼還要帶走那隻雞,我並沒有太多的聯想,似乎小和尚和看著那隻雞時,情感投射了感同身受,是不是瞞怨老和尚把他關在寺院十幾年?如同這隻公雞一樣,活在一個小世界,從來沒看過外面的世界,他要離開,並且帶著這隻雞,把牠放野山林。
「動物」在本片中,有什麼意義或象徵?
本片出現的動物有蛇、魚、青蛙、雞、還有貓、烏龜,再多一種,就是蝴蝶,所有動物都是大自然的一部份,在春夏秋冬的時節,生生不息,與自然同步呼吸,同步律動,在物競天擇的世界裡,作為萬物之靈的人,正因他所具有的聰穎,進行著對動物的宰制,這是人性,也是天性,所以年幼的小和尚,對動物的生命形態,與對自然的多樣,都有一股強烈的好奇心,所以想捉魚、蛇、青蛙,並對其生命施展人能行使的宰制力,這是人性的本能,但也對眾生造成壓迫。基於「人類中心主義」的判斷,魚、青蛙、雞是給人吃的,蛇是有害人,貓是玩賞用的,烏龜是寵物,蝴蝶,則是大自然中美麗的天使……,人類的判斷,決定了動物的命運。可是在成見未定的小和尚眼裏,動物雖不儘然是上述各種「用途」,但動物的命運並沒有因此比較好,因為與生俱來的那股好奇心,本能地帶著自我中心,所以蛇、魚、青蛙,甚至烏龜,都難逃噩運,追捕蝴蝶是幅天真無邪的畫面,但為何會比虐待蛇、魚、青蛙、烏龜來得可愛?這是人類基於主觀的判斷,跳出人類中心主義來反省,才會看到人在對待萬物時,其本質是殘暴的。
但在老和尚眼裏,動物不是盤中飧,是大自然的無盡藏,也是與我無二無別的存在,在老和尚的智慧裏,動物都可以得心應手地成為利益眾生的妙法,蛇、魚的死,和青蛙的解脫,是小和尚成長的第一課,貓是讓它淨心的那隻筆,雞是在他快要沉溺時,把他從欲海中拉回來的繩,各種動物都適時地出現,也在適時地離開,所有動物與老和尚同步呼吸,也在老和尚的智慧中展現,動物,也成了小和尚不同階段的老師。
蒙面女是不是他的女人?小孩是不是他所生?
這個問題應當是全片導演佈下最大的一個疑團,如何猜都有矛盾,若說蒙面女即是他的老情人,但劇情不是已交代,當時他已殺死她而逃逸?若說蒙面女不是他的老情人,那為何她要來找他,並把嬰孩留給她?為何他在為她蓋棉被時,她會主動伸手,貌似親密?……這些疑團,讓人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我們都習慣在影片中找故事,在事件中推測邏輯關係,但邏輯實證主義的態度不是唯理性主義,「理性」(reason)不過是認知世界慣用的一種機能與途徑,人們推測「合理性」(rationality)的同時,也應接受不合理存在的可能性。在這個疑團中,導演似乎有意解構觀眾這種思維,什麼思維呢?她是他的前妻,所以這男人對前妻帶有一份道義上的責任,他必須負責;嬰孩是他小孩,作為男孩親生父親,他沒有理由不帶著孩子長大,基於這份「親情」與「關係」,他應當出於責任救她們。另一方向的思考是,她並非他的前妻,這男人對她並沒有道義上的責任,他無須負責;嬰孩並不是他的小孩,他沒有義務帶孩子長大,彼此間沒有「親情」或「關係」,他有道義有救她們的責任嗎?……在這些關係的反覆推敲中,我們漸漸看到自己被這種思維給侷限住了,為什麼我們以「關係」決定「行動」呢(我應做什麼)?有親情則救助,無關係則置之不理,這是佛教的精神嗎?不是說「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為何還要猜蒙面女是誰?找故事,弄清楚關係,這好奇心的背後,投射出每個觀眾隱藏的私心,也許正是導演給予的一個嘲弄。

金基德電影 春去春又來 解析(一)



《春去春又來》可謂韓國鬼才導演金基德的代表作,對我來說,是「這輩子看過最有深度的電影」,本片讓我不需運用太多的佛學名相,即可輕易地將佛教精神介紹給同學,尤其是充滿禪意的畫面,看得出是導演佈下的「疑團」,這些「疑團」在個人反覆參證後,領悟了一些觀點,故撰此文。此文行文並未參照太多的佐證資料,純粹是個人的詮釋與觀點,企圖在讀者與導演的心靈間,搭上一座可以對話的橋樑。
小和尚被繩之以「法」,之前老和尚請警察讓他刻完心經後再帶他走,刻完後,《心經》為何還要上色?
世俗裡,法律是正義,道德是正義,配帶槍的一方,與擁有刀的一方,都可以主張自己代表正義。終於,警察畢竟掌握「公權力」,擁有對強盜、小偷的制裁權。但是,這個制裁權只能作為社會規範的普遍法則,不可能一體適用到所有特殊的個案,換言之,法律,某程度而言,對人性是冰冷的量化與計算。在這前提下,代表正義的警察,代表世俗的善與正義,強盜則是邪惡一方,兩方立場對立,讓警察無限上綱自己的角色,把犯錯的人,視為無惡不赦、罪大惡極的壞人,然而,反派的壞,如何就是正派的好?當然不是,尼采說:「你們這些法官,判處死刑應當是出自一片哀矜而非報復的心,而當你們執行殺戮時,須明白你們是在為生命作辯護。」然而,執行公權力讓警察忘了這件事,片中看到的是以暴制暴與權力的濫用,警察與嫌犯,互相視對方為惡人。但,在老和尚眼中,即不是善人,也不是惡人,而都是「受苦」的人,「沉淪」在輪迴的苦海,空虛、無安的火宅,何以安頓?讀書、當警察、選立委……?縱欲、當流氓、搞權利……?都一樣,在老和尚的眼裏都一樣,都是被無明所羈絆在受苦的人,老和尚慈悲為懷,要救的眾生,自然不會只是他的徒弟,還包括與他有緣的每一個人,當然包括警察。《心經》上色,與刻《心經》一樣,分別是給警察與弟子的一堂功課,雙方的對立狀態,根源於各自心中的無明而起,刑罰不足以止亂,唯有觀照個自內心的無明,才可能解決個自的問題,老和尚隨緣的安排,正足以讓警察和徒弟觀照自心,化解對立狀態中得到個自的清淨。
置於寺院內與湖畔的那兩扇門,導演想表達什麼?
本片一開始,就給觀眾一個疑問,「為什麼要置一道門在那?」對我們來說,那道門完全是虛設的,然而,劇情的安排,每天起床、睡覺,都必須通過這道門,外人進到寺院,也要在刻著「人生庵」的那道門開開關關才得進出,一道如同「虛設」的門,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呢?導演要說的,應是「分別心」。「眾生皆有佛性」,是佛法首要的命題,但為何門外的人,總要來寺院找佛、拜佛呢?為何看不到自己的佛性,也不知眾生即是佛?因為「分別」、「妄想」、「執著」,分別好壞、是非、善惡、美醜、生死……,「分別」無疑是理性認知世界的功能,但人的分別多出於充滿「貪、嗔、痴」的雜染心,以愛欲為美,以嗔恨為惡,痴心、執著所愛、所有,忽略了分別妄想執著是煩惱的來源。然而,畢竟門是虛設的,正如人心也虛設了一道「分別」之門,小和尚每天進進出出這道門,紅塵中人也每天在心門中出出入入,衍生了道德、習慣、規章,把社會規約化、理性化,同時也把人的生命僵化了。門分裏外,心分別聖俗、清淨與雜染,可是真的有這麼一條聖與俗、淨染、佛與凡的界限?沒有,那是眾生心中的分別,虛設的門,是人習慣的判斷,也是心靈的枷鎖,拆掉這扇門,無內外、無分別,沒有好惡,沒有對立,那麼即是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亦如偈言「佛法在事間,不離世間法,離世覓菩提,恰如尋兔角」。
片尾,主角為何手捧佛像,腰纏上麻繩,把一塊大石頭給拖上山頂?
這幕是全片的總結,故事開頭,小和尚把小青蛙、小魚給綁上石頭取樂,老和尚告訴他,若有一隻魚死了,這塊石頭會壓在你心中一輩子,這不是老和尚的詛咒,而是老和尚對因果的告誡,真有因果?也許我們可以選擇不相信、刻意忽略、或輕意地把自己做過的事給遺忘掉了,但,沒有經過人生的體會,不會感受到因果的力量,因果貫通生生世世,這道理隨著小和尚的成長才體會到,兒時種過殺害小動物的因,一輩子的習氣與業力,讓小和尚承受一輩子貪嗔痴輪迴的果報,甚至無心中的鑿個冰洞洗臉,都會讓女子踩空落水而死,這就是人生存的荒謬與無奈。活著,先不要說要貢獻社會,光活下去,對環境就是一種壓迫,人所處的生存環境確是如此,食衣住行吃穿,無不是自然界的負擔,小則環境污染,大則殺生造業,人活在種荒謬狀態中,當如之何?無動於衷、離開世界?還是有更重要的態度?懺悔、感恩、供養,應是讓生命有導向的實踐行動吧!懺悔什麼?懺悔自己的生存,對世間造成這麼大的傷害;感恩什麼?感恩這世上一切有緣無緣眾生,長養、成就我,讓我能因生命的存在得以生存、學習與創造,也因此而變得有意義;供養什麼?供養諸佛菩薩,也供養一切罪生,如此清淨的供養,就是生命最美的價值了。登上山頂這段路,也是人生的過程,有一股沉重的拉力,拉著每個人向下沉淪,但同時也有走向菩薩道的願力,讓人的生命有了導向,山項之路,是懺悔,無始劫的業,是感恩,世間因緣的教導與成就,是供養,作為一個人,最清淨的一種行動,對佛菩薩與眾生,無條件地供養。

李登輝與台灣精神

    李登輝為何會說,還會有很多「李登輝」站出來?因為我們相信有個「真我」等待每個人去自覺。
憑什麼「李登輝」的思想會被繼承?因為他的思想是辯證性的,換言之,他允許揚棄舊價值,建構新價值。他曾比較「託古改制」與「脫古改新」兩個概念,「託古改制」,指的是中國歷史,雖經歷過改朝換代,一直換新衣,卻不曾換過靈魂,讓中國人在3000年的歷史中,以同樣的模式輪迴,庶民重覆著同樣的命運,什麼命運呢?沒有自由意志的命運,型態為「順民」、「草民」、「賤民」。然而,每個人的生命,不是別人的工具,「你是誰?」「你為何活著?」答案應會在個人的獨立思考中萌生,權威、主義、教條,幫不了人回答這個問題,「脫古改新」就是揚棄那套舊思維,在實踐與創新中,尋找自己的價值。
  「李登輝」的思想之所以是「台灣精神」,就是他可以揚棄中國歷史,太多的中國思想,只會讓我們的下一代,因南京大屠殺而更仇恨日本人;也因熟讀四書五經,就認為唯學周禮者君子,餘者皆小人;中國精神也會用「中國人」這個理由,讓兩岸的獨裁政權結盟,而坐視違逆自由、民主、人權的事件不斷發生。中國意識的思維是什麼?就是達賴、劉曉波、艾未未、李登輝、王丹……等人都是亂臣賊子,理由是,北京說你是你就是;另一方面,馬英九、陳肇敏、秦日新這些人都是君子,在「刑不上於大夫,禮不下於庶人」的儒家精神中,他們會自律與自省,只適合用「禮」來約束,不能用「法」來裁量他們。
  「李登輝」的思想,就是要讓人誠實面對地自己的靈魂,並在人權的基礎上建構法治的社會,進而保障台灣人充份地運用自由,活出自己的價值。「李登輝」的思想,受過德國康德、黑格爾、尼采等哲學家的影響;也從禪修中體悟過生與死,曾在不斷的自我否定中,尋求體證自我肯定,並在櫻花繽落的那一刻成就永恆,這種精神是世界性的,也是台灣本土性的,這種台灣精神,是四書的聖人君子所鄙棄的庶民精神,卻是人人原始的生命力,要如何體證呢?借蘇格拉底的話,「認識自己」,獨立思考,同時進行自我批判,正如李登輝用九十年的自覺,體悟到「我,就是不是我的我」,並誓願「我,就是基督活在心中的我」,找到自己,就會理解為什麼李登輝遠比孔子更貼近台灣人的靈魂了。

關於「我是誰?」的哲學思考

  「我是誰?」是本課程主要的問題意識,並透過組成讀書會讓週遭的人意識到這問題的重要,讀書會的精神不在於「告訴」學員他是誰,而是透過閱讀,「啟發」學員願意思考這個問題,並有能力自己回應。
  一般而言,「自我」是被動地被建構出來的,本能欲求、黨國教育、傳統包袱……等,只能助長奴隸意志,人被訓練得不具主體性,如同一隻駱駝,只要聽話的往前走,即可換到活下去的每一餐,這樣的生命,雖不能說沒有活過,但也只是物理性的活著,被安全感所迷惑的人,多選擇因循苟且,「安逸」,這助長了奴隸意志,把自己的意志交給主人行使,這性格也蒙蔽了人的自我認識。「自我意識」的覺醒可能嗎?對笛卡兒來說,「我思」的那一刻的來臨即是可能了,對康德來說,人願意用自己的理智,從蒙昧無知的狀態中出走,當人有此意願的時候,人就能宣告自己是自由的,擁有這個層次的自由,雖只是自我認識的一小步,但卻是生命的一大步,因為每個人在此同時,才讓自己思考生命的意義變得有可能,也才可能為自己負起責任。這是第一步,即「我思」決定了「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理性主義足以回應「人是什麼?」這問題了嗎?笛卡兒也讓人陷入了獨我論與心物二元論,康德的道德哲學也讓生命作為現實存在的人,只是冷冰冰的「純粹理性」,以「思想」決定「存在」的思維仍要被超越,這時「場所哲學」提出了適當的回應。「春花、夏蟬、秋楓、冬雪」,說明了「直觀」下的「物」、「自我」以及「自我認識」,所形成的純粹經驗,才是唯一的真實,「我思」的自覺,超個到「直覺式」的自我認識,這時並非由「我思」來決定「我在」,而是「我在」與「我思」同時發生,「我思」在「我在」的場所進行著,「我思」也同時可決定如何創造「我在」的場所,「我思」與「我在」互為主體,相互含攝。
  在這個意義下,回答「我是誰?」時,「我是台灣人」就不是民族主義的意義,因為它不是排外的情結結果下的答案,「我是台灣人」也不只是地域上的意義,因為從世界地圖認識這裡的住民,不能只是地理上的認識,「我是台灣人」在純粹經驗的自我認識中,不可避免地必須在「台灣」這個概念下進行,即便是「中國人」,在這裏思考「我是誰?」,不可能不在「我在」的條件下進行,因為當人存在於此,「我在」與「我思」的關係就不可能切割。「我思」,允許個人的主觀意見,同時也要求每個人嚴格檢視自己的意見,來自中國的文化、歷史與價值必須被正視,但對它的認識乃基於純粹經驗的感受,而不只是理性的計算,或道德上的應然,這是個「人與人」、「人與物」、以及「物與物」所在的場所,因此「我思」就不可能是「獨我論」,自己的意識不會是唯一的,都必須在「場所」的各層意義中,包括「空間」、「時間」、「哲學」與「自覺」等各種意義的範疇中相互作用,矛盾、對立是必然的,更重要的是意識的活動會交融並統一,這是「台灣人」的哲學內涵,用政治語言表達,就是「台灣共識」,在法律層次上,就是「台灣憲法」。從「場所哲學」來思考台灣問題,把「我是誰?」、「人是什麼?」的問題,與「什麼是台灣?」、「台灣人的內涵?」巧妙地結合在一起。
  從這裏反省,可以說「場所哲學」,讓我們看到台灣長期被剝奪與壓制的現實,可謂身為台灣人的悲哀。另一方面,在台灣這個在時空意義下的「場所」,「現在」又是每個人生命獨一無二的真實,當自覺發生了,身為人就有行動的使命,實踐個人自身價值,脫離不了與台灣、台灣人發生關係,「人是什麼?」「我是誰?」只要不停止追問,答案,就在行動中,也讓身為台灣人的幸福成為可能。

印度之旅

印度,文化古國,佛陀遊化之地,讓人下了飛機後的所聞所見,都沾染上一點佛教的氣息。吵雜的汽車喇叭在德里市對戰,卻聽不到司機的叫囂,在台灣早破口大罵,大打出手的塞車情緒,在這裡卻能心平氣和的商量。喇叭,汽車的語言,溝通的方式,擾不了安詳地躺在路旁的白牛。
也許是因為這裡沒有所謂誰耽誤誰時間的問題,人們才能在如此雜亂的環境中耐心地閃讓;也讓開往達蘭沙拉15個小時的車程,被印度的吉普車司機,莫名其妙的停下來89次。幽黑森林裏,除了一條筆直的前行路外,只留下一群錯愕的台灣人,這時三位司機早就不知溜那兒去了。趕路,不是他們的責任,重回駕駛座時,你沒有發脾氣的權利,因為這詭異而荒涼的夜空下,他們可得罪不起。
到了達蘭沙拉,就迫不及待的前去拜見至尊,十七世大寶法王一巴。十七的法王,據說自元朝起即發願轉世來渡化眾生, 1985 年十七世降生,由達賴喇嘛和錫度仁波切所認證。二年前由西藏流亡到印度,為的是擺中共所限制的學習環境,為幾年後成為宗教領袖和承擔人世的苦難作準備。拜見法王的程序相當複雜,先扣押護照,再分別由軍方在寺門、梯口作二次的搜身,押下所有的違禁品才後得以進入。印度政府監視下的大寶法王,一出場,給人的感覺是出乎意料的威嚴,不是安詳和藹,而是一雙震攝人心的眼,橫掃過在場所有的大眾後,才上他的法座。他不時的注視到你,沒有笑容,只有威攝力。在他講話的過程中,這股力量不斷貫刺在個人身上。
再次拜見法王,是隔天的近午之時,單獨會見,重新見的到法王,笑容可掬,平易近人,外相上是十七的小男生,思想上據已是上千年的智慧了。因為時間極短,獻上哈達後,趕緊把所帶的東西,包括親友的照片、唐卡、唸珠都請法王加持,法王回贈一條紅頸帶和藍色花結示以祝福後,就必須離去了。出了寺,擁上成群貧民,瘸的、兔唇的小孩,他們的父母,披著發酸的破衣,混在孩子間,用又黑又髒的手,拉著我乾淨的衣服,纏著我這法王加持過的靈魂,彷佛在告訴我,若不給錢,就是不仁慈,不配成為法王的弟子。我不願給,不願被你的貧窮所脅迫,不願對矯作的清苦來憐憫,因為你們是印度政府的責任,不是我的責任,你們的哀,我聽不見,你們的困厄,我也看不見,不想聽也不願看,我只想觀想瑪巴的莊嚴。我要用梵唱保護自己,不讓這群妖魔鬼怪接近我。唱著唱著......我覺察到,自己錯了,佛法不是用以驅逐外魔,而是降伏心魔。我們相信上師其足功德,可以施教,如此樂於供養,卻鄙視一無是處的貧民,這全是自己心中的分別,才願意遠赴重洋,供養喇嘛。求名聞?利祿?智慧?卻吝於施捨予需求不多的乞丐,這豈是佛陀之教?換個角度看,他們不正是佛陀示現的苦難,提示我生命中的另一種現象,教導我平等、無差別地對待。供養、恭敬的對象,豈有喇嘛、乞丐之別?佛教的精神、瑪巴的智慧,意外的在惹人厭的乞丐身上醒悟,感謝他們的貧苦讓我成長。錢捨了,心也踏實了。
離開飯店的前一夜,和一同行伴在星空下聊天。
「北監的那段日子,是我自首的。因為毒癮逼我選擇用監關的方式來抑制,可是很快地出獄了,又和朋友合,才重染毒癮」。
他一一細數了毒品、槍械走私的市價和利潤。這次他要隻身留在印度戒毒。智慧林,明天的行程,就是這三個月的住所,他沒有計劃,也不認識半個人,他只知道住下來,把海洛英斷了。賭博莊來的錢,他多的是,可是追求生命意義的朋友,卻沒半個,反倒全是包娼包賭的黑道兄弟。他他準備學佛了,他必須和兄弟疏遠一陣子,那天能力了,才能再聯絡。他崇拜南部的一名牧師,因為他用自己戒毒的經驗,正在幫助一群人走向人生光明面,他堅定的眼神告訴了我們他以後也會如此。
住在智慧林的那一天,早起來享受森林的散,下著小雨的清晨,擋不住小喇嘛竹林外的嘻戲,寺裏悠長的鐘聲,伴著璇遠的海螺,迴旋在雪山與竹林間。心少有的平靜,有如眾裏尋他千百後的闌珊燈明。不覺落筆寫下些字。

雪,綴著山的白,
堆出心的廣闊,
隨著我漫智慧林,
在雨中。

雨,下成不息的流,
流回遠山的雪,
心也掙開固著的束綁,
在風中。

風,吹著心而神遊,
讓我和妳對話,
妳笑成喜瑪拉雅的美麗,
只在回憶中。

數千個難眠的暗夜,
負著長遠劫來的業,
沈在撕裂開的宇宙,
尋不著,找不到,
驚醒、無助、惶恐,
穿梭在混亂的時空。

回憶伴著古寺的梵頤唄,
唱著對瑪巴的禮懺,
發出千萬劫無悔的大願,
個人的中。
達蘭沙拉,一次短暫的因,卻是生死流浪裏,唯一的等待。
告別達蘭沙拉,又是15 小時的車程,返扺德里市,等著我們的是太錫度仁波切,他是法王的四大法子之一,卻是十七世目前的老師。他人的貪、瞋、痴、慢、疑,乃煩惱、痛苦的根源,轉此五毒成五種智慧,用以成就自己,幫助他人,乃大乘精神,然不論修持如何,最重要的是一顆善心。這種道理無特別,正如同佛陀平凡、平靜、平淡的一顆心,可是對我們這些平常人而言,卻是一生難學會的課題。
機窗外的白雲,綿延在回台北的天上,看其千變萬化在碧海藍天之間,彷彿喚醒兒時豐富的想像,遊戲在自由的心靈中。雲層上的我,看不到雲層下的是非,仇恨在此刻似乎微不足道。幾十年來,求什麼,功名?財富?一生享用不盡的榮華?然而生命的疑感始終跟著我,哲學的思辯,宗教的教義,若即若離的答案,就該滿足了嗎?從大寶法王的身上,證明了生命的延續,生命的意義,不只是今生今世的汲汲營營,對不只,從沒給自己如此肯定的答案。這是問題的答案,重新建的生命觀,將引導我的未來。飛機穩穩的降落了,終於,我也回到家了。

有獎徵答v.s公民運動

在大學通識課程裡安排了一場演講,主題是「國光石化對公民運動的啟發」,並搭配了「走訪大城濕地」的戶外教學,期待學生親臨現場體驗公民教育。透過這場演講,我們看到一場成功的公民運動,聽到在地公民的聲音,不受政黨把持,捍衛環境正義的崇高理念。讓國光石化政策急轉彎的是誰?正是台灣人心中對「環境正義」的嚮往,所形成的那一把道德判斷的尺。然後,來到大城濕地,導覽人員的導覽過程,我們看到的,卻是執政黨以資源綁架選票的鑿力。
在普天宮的簡報,導覽員突然拿出有獎徵答的「獎品」,遮陽帽發不完,鑰匙圈無限量供應,愕然一見,上面印著建國一○○年的紀念。簡報中,我們聽不到公民的聲音,看到的盡是馬總統的身影,似乎今天大城的風光,全是馬總統一人的德政。有趣的是,有獎徵答的問題不乏「幾號蚵車曾載過馬總統?」「這個蚵農和馬總統什麼關係?」這種水準的問題。我想著:「我們要認識的公民運動在哪裡?」
接著,導覽員提示我們看濁水溪口河堤的刻花,對學生說,這些都是肥水,有工程就有肥水,都是地方人士利益分配的角力。這時,我已感覺到這不是健康的公民教育了。立刻反問這位導覽員,「如何避免你們這個具有崇高理念的公民運動,變成肥水的角力?」導覽員沒有回答,只說到要向馬總統爭取幾億,來協助推動計畫。最後,導覽員在學生的掌聲中,乾脆直接表明政治立場,他是深藍的,支持馬英九連任。
最好的教育,是一種讓公民有能力選擇自己要的生活方式,並運用思考,對不同的選項,進行批判與選擇的教育。在這個活動中,本來最應被關心的問題是「公民如何進行價值選擇?」可惜的是,第一次走訪大城,留下的身影,不是獨立思考的公民,而是被黨政資源綁架的導覽。我不禁要問:如果民主只是選民與執政者間,基於利害關係,以資源相互綁架的角力,這是我們公民要的制度嗎?